头发，胡髭及其他

pindleskin

       【转自天涯】
       其实，外表对于人是很重要的。这是我有了一把年纪之后才深深感悟到的。
　　随着年龄的增长，人便会老。老了，各种器官老化了，衰朽了，身体各个零部件病化趋向明显了，该低的变高了，比如血压血糖血脂；该软的变硬了，比如脑动脉、心血管；该瘦的肥大了，比如前列腺、甲状腺；不该花的也花了，比如眼睛。还有，骨质疏松了，腿弯了，背驼了，皮肤松弛了，皱纹爬上额头了，头发的密度锐减了，胡髭的密度猛增了。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的生理现象。
　　可是有人抗拒。有人整天吃药打针，试图长生不老，有人整天泡美容院，企图挽回青春，有人很早地起来跑步，求的是强身健体，有人把白发染黑冒充少年，有人每天刮胡髭想假冒青年……
　　我是个懒惰的人。很早地，我的头发就开始发白。最初是一根两根，接着是三四五六根，混在满头黑发里的那几根杂色毛发很显眼，也很别扭。老婆看见了，就给我拔，一根一根连根拔起。每拔一根我都会一呲牙，一咧嘴，一皱眉，再伴一声哎哟。那白发似乎在和老婆作对，她越是拔，它越是长，而且以惊人的速度疯生猛长，在一个不经意的早晨，我起床洗脸，对着镜子一看，我发现我的一半头发都变白了，以前的那颗黑头不见了，架在我肩膀上的是一颗黑白夹杂的陌生的花头。老婆对这颗头束手无策，只能叹息，只能埋怨，说，我当时瞎了眼了，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老头！
　　我的胡子也在疯长，虽然不是络腮的那种窜脸胡髭，只有嘴周围那么一小圈，可是密度很大，慢慢地，下巴部位的那一绺竟然亮出鲜亮的白色。别人每天刮一次，我三五天甚至一个礼拜才刮一次，所以常常地，在别人眼里，五十岁不到的我，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老人家了。
　　跟着我的白发，跟着我的胡髭，我是占过一些便宜的。那几年，我去菜市场买菜，有和我年纪相差不远的卖菜女人称我叔叔；我去羊肉馆吃羊肉，羊肉馆和我年龄相仿的老板称我大叔；我去小学接女儿，女儿的同学喊我爷爷；上了公交车，一些和我年纪相伯仲的男人女人赶紧给我让座。在单位，领导曾当会对大家说，老李同志年纪大了，老了，让他少干些工作，于是，单位里出力跑腿的事儿都让其他人干了，劳神苦心的事儿都让其他人干了，我老人家开始坐享清福了。
　　直到有一天，我带着女儿去逛街，有一个三十年不见的同学碰上我，开口就问，这女孩是你的孙女吧？我的脸立马烧得发烫，我的汗水立马就从脸上滚落，我感到蒙受了奇耻大辱，我觉得无地自容。
　　回家把这遭遇说给老婆，老婆说，你看看你那副老相，我都不敢和你一起上街呢，和你走在一起，别人一定会认为你是我的老爹！
　　从那天起，染头发成了我每次理发时的必备项目，刮胡子成了我每天起床后的必修课，老婆又给我选购了一套年轻人才穿的衣服，还给我买回增白抗皱的美容霜。在老婆炮制下，我一下变了另一个人，头发乌黑，满脸光泽，精气神十足，似乎年轻了十几岁。
　　可是吃亏的事情便接踵而来。同样是那个羊肉馆，同样是那个老板，叫了我好多年大叔的老板，见了我，先是模糊其辞，继而称我同志，再后来竟然称我老兄了。你看你看，就因为这头发黑了，胡髭没了，我的辈分就降低了。这让我好大不快。公交车上，再没人给我让座，相反，如果我有了座位，却要让给其他人，不让，我就感到脸烧。在单位，领导把一项最最艰苦的工作派给我，让我在五年之内编写了三套十五册三百万字的学生读物。当时我推辞，说我老了，满身是病，恐怕力不胜任，领导拍拍我的肩膀说，你还年轻，好好干……五年下来，领导们的政绩凸现了，我的心脏病加剧了，胃病加剧了，肺部严重不适了，脑供血不足了，腰椎间盘突出了，颈椎严重后凸了，身体彻底垮塌了，领导似乎看也没有看见，连一句安慰我的话也没说。我把我的苦衷说给同学同事医生和朋友，他们说，都怪你轻狂，放着老头不当，偏要把白发染黑充少年，自讨苦吃，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，怨天尤人全是错误的。我无言以对。
　　老婆总是喜欢打扮我。那天她在上海旅游，打电话问我需要剃须刀吗？我说不需要。她又问，上海有一种染发剂很好，她想买给我，我说我不用，我以后再也不染发刮胡子了。电话那边，她很丧气。从苏州回来的那天，我让她歇歇，她执意要和我上街，我只好陪她去。路过一家服装店，大甩卖，件件二十九元，她要进去，我说谁穿那东西，她说进去看看。我只好进去。看见一件半袖，蓝色的，质地不错，她动心，我也动心，便买了。第二天，我穿着那半袖上班，同事们都说肯定是我老婆旅游买给我的，我说是。他们凑到我跟前摸一摸，抖一抖，看一看，问：真丝的？我说是。他们问：多钱？我举出三个指头。他们问：三千？我摇头。他们再问：三百？我摇头。他们猜不出。我说，给我三十，我给你找一元。他们怎么也不肯相信。
　　在中国，好多人的眼睛是和脑袋瓜不关联的，他们只看表象，凭直觉，成为假视或错视患者。在中国，许多人是善于伪装的，喜欢用假象迷惑人，尤其喜欢迷惑那些患有假视和错视病的领导。这样一来，就有相当一部分人被假象所迷惑，做出错误的判断，做出错误的选择，甚至做出错误的决策，从而误了大事。